今天是谢楠高中状元游街的日子，我混进人群也想送谢楠自己亲手绣的荷包。旁边几个贵女，
大约是在宴会上远远瞥见了我的样子，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
却偏能让我听见——“离那个傻女远些”。我是笨了点，可耳朵灵光得很。她们这点小心思，
我何尝不懂？无非是我那未婚夫惹来的风波。他是这届最年轻的状元郎，生得俊朗，
一手文章更是锦绣，京城里多少人想攀附，求他为新作题序的帖子能堆成小山。
可她们大约忘了，或是假装忘了——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清楚，
我和他是定过亲他是我丞相府的赘婿。那些酸溜溜的话，听着倒像是提醒：旁人再眼热，
也抢不走我和他婚约。话虽如此，其实心里的自卑早扎了根——我自小就笨，
脑袋瓜子转得慢，若不是有个做丞相的爹护着，怕是早被人欺负得没了活路。
爹一心为我打算，连找个夫婿，也是盼着能替他护好我这个“傻子”。正怔忡着，
远处忽有马蹄声来。一位红衣女子骑在白马上，风风火火奔向谢楠，抬手递过一个荷包。
那荷包绣得精致妥帖，针脚细密，花色鲜亮，衬得我手里这个歪歪扭扭、线头都没藏好的，
越发像个笑话。我下意识地把荷包往袖中藏了藏，指尖攥得发紧。
谢楠看见递过来荷包眼神很亮。我以为他总会接下的。可他只是拱手，
声音清清淡淡：“姑娘美意心领，只是在下已有未婚妻，不便收陌生人之物。
”周围百姓顿时窃窃私语，有知晓内情的，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进耳朵：“哦，
他就是丞相府的赘婿，要娶那位京城第一傻女呢……” 叹息声、惋惜声，
像细针似的扎过来。我就站在人群里，做着那个被议论的“当事人”，只觉得脸颊发烫，
浑身都不自在。是啊，他是皎皎明月，清辉遍洒，而我呢？不过是沉在泥底的一株无名草，
连抬头看他都觉得是僭越。原来那些自我安慰，在旁人的目光和议论里，碎得这么轻易。
我没再停留，也没和谁道别，只是默默转过身，一步一步，悄无声息地走回了丞相府。
夜色把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我拖不动的难堪。今日之事，自然瞒不过爹的耳目。
我和谢楠刚被请到主厅，便见爹已端坐多时。他目光落在谢楠身上，声音不高，
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：“如今你已高中状元，先前的承诺，也该兑现了。下个月初八，
我便为你们安排成婚。”话音刚落，他便猛地咳了几声，帕子捂在唇上，
指缝间隐隐渗出血迹。爹这几年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，咳血已是常事。他总攥着我的手，
气息微弱却执拗：“爹这把老骨头……撑也要撑到看着你成婚，看着你生下嫡孙……不然，
爹就是闭了眼，也断断不能瞑目的。”那话语里的恳切与执着，像块石头压在心头，
沉甸甸的。我原以为，白日里撞见那位红衣女子，谢楠心里总会起些波澜。
甚至暗自做好了准备，若他开口提退婚，我便应下——那样明媚出挑的女子，
本就该配他这样的人。可他偏偏一口应下了爹定下的婚期。晚膳时，依旧是我和他相对而坐。
看着他安静吃饭的样子，我终是忍不住开口：“谢楠哥哥，
若是……若是你喜欢白日里那位红衣姑娘，我……我可以跟你解除婚约的。她那样的人，
才真正配得上你。”他闻言放下碗筷，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，
声音温和得像浸了水的棉絮：“宝儿，你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。别再想那位姑娘了，嗯？
”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，暖融融的。原来，
谢楠哥哥心里，终究是有我的。婚期终究是到了。喜宴上，那抹红衣女子果然也来了，
独自坐在角落，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，口中反复念着谢楠的名字。喜房里，
听底下人嚼舌根才知，她原是当朝一品大将军的女儿，袁霜。红烛摇曳，
我坐在铺满花生桂圆的婚床上，许是累了，困意一阵阵涌上来，竟趴在床沿沉沉睡去。
夜半时分，朦胧中似有说话声传来，像是谢楠哥哥，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。
“你当真要娶那个傻子？”是袁霜的声音，带着不甘。谢楠的声音沉沉的：“丞相对我有恩，
我与宝儿自幼一同长大，不能负她。”“那我呢？”袁霜的声音发颤，“你明明对我有情，
难道要为了一个傻子放弃我们？”沉默了片刻，谢楠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：“对不起，袁霜。
”后面的话，我再也听不清了，眼皮重得像粘了胶，又跌入了梦乡。婚后三年，
我与谢楠始终没有圆房。爹推荐他入了内阁，从小小的编修做起，他便终日埋首朝政，
早出晚归。这些年，他的官阶越升越高，我们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。同住一个屋檐下，
倒比陌生人还要疏离。爹的身体，这几年早已油尽灯枯，一日不如一日。
我常独自坐在院子里，数着树上的叶子。一片，两片，三片……心里偷偷盼着，
只要这满树的叶子不落尽，爹就能多留些日子，谢楠哥哥也总能记起回家的路。
那天我在房里睡得正沉，恍惚间觉有人走到床前，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。睁眼时，
正撞见谢楠坐在床边，他望着我，声音哑得厉害：“宝儿，你爹去了。
”我脑中“嗡”的一声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，扑过去紧紧抱住他。谢楠也用力回拥着，
下巴抵在我发顶：“宝儿，你还有我。我会永远陪着你。”爹下葬后，
谢楠似乎真的不那么忙了。每天下值后，他总会回来陪我用晚膳，偶尔还会牵我的手，
带我去街上逛逛。这天，
他忽然说要带我去城外的别院玩捉迷藏——那是我们从小最爱的游戏。我眼睛一亮，
想也没想就应了。到了别院才发现，这里空落落的，像是许久没人住过。
可假山、房屋却不少，层层叠叠的。我心里有点发怵，谢楠却笑着说：“这样才好藏呀。
等我找到你，你提什么要求，我都答应。”听他这么说，我一下子就不怕了，
拍着胸脯保证：“谢楠哥哥，我肯定藏得好好的，你绝对找不到！”谢楠看着我，
神情有些复杂，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，轻声说：“宝儿，谢楠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。”说着，
他解下身上的披风，给我系在肩上。那披风是正红色的，款式瞧着分明是女子的。
他为什么会披着女式的披风？我的脑子又开始转不动了，像一团乱麻。罢了，反正我本就笨，
想不明白的事，索性就不想了。我缩在假山石缝里，正屏着气等谢楠哥哥来找，
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，夹杂着男人的喝令：“分开找！仔细搜！”他们在找什么？
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，我死死捂住嘴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这些人来势汹汹，
听着就不像善茬。没藏多久，假山石被猛地掀开，几只粗手直接将我从里面拖了出去。
为首的男人头上嵌着宝石发冠，满头小辫随着动作晃荡，他上下打量我两眼，
扬声道：“这就是袁霜，带回去！”我懵懵懂懂被推搡着走，一路带到个陌生院子。
满院的人都用不善的眼神剜着我，我吓得浑身发抖，死死裹紧身上的红披风，头埋得低低的，
连眼皮都不敢抬。“这披风是袁霜的没错，”方才那小辫男人盯着我，眉头拧了起来，
“可这女人瞧着，哪像会武功的？反倒吓得跟只鹌鹑似的。
”周围人也窃窃私语起来：“莫不是抓错了？”“看着是不像……”有人上前一步，
厉声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我吓得声音发颤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我……我叫薛宝儿。
”小辫男人一愣，随即嗤笑一声：“呵，还真是抓错了。
抓了薛丞相那个傻女儿——听说那老头刚咽气没几天？
”他那个女婿就把发妻推出来为袁霜挡剑。有意思有意思。
旁边立刻有人附和：“既然抓错了，留着也是个麻烦，不如……”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小辫男人却摆了摆手，眼神在我身上转了两圈，嘴角勾起抹古怪的笑：“有意思。既然来了，
就留下吧。”后来才知道，那个扎小辫的男人是契丹的三皇子，名叫巴图。
原以为爹爹口中说的异族都是野蛮凶悍、杀人如麻的，可巴图却全然不是这样。
他日日陪着我，教我纵马驰骋，夜里就躺在草地上陪我数星星。
他还会编那种我幼时奶娘常编的花环，轻轻戴在我头上，
笑着说：“宝儿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。”除了爹爹和谢楠哥哥，还从没人这样夸过我。
心里像揣了颗甜果子，甜丝丝的。这些年在京城没人肯与我亲近。认识巴图，
大约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了。我终于有了朋友。那日与巴图在郊外踏青，正尽兴时，
忽然窜出一伙黑衣男子，个个面色不善，瞬间将我们团团围住。巴图护在我身前，
拔剑与他们缠斗，可对方人多势众，他很快便被逼得节节后退，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，
血迹浸透了衣袍。眼看他快要撑不住，
我脑中猛地闪过爹爹曾说过的话——他怕自己百年后我没了倚仗，悄悄训练了一队精兵，
只听我一人号令，以我头上这枚发簪为信号。危急时刻，只需按下机关，
发簪便会喷出烟雾弹，他们即刻便到。可爹爹再三叮嘱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。
这队精兵是相府最大的秘密，皇帝本就忌惮丞相府，若他们现身，
定会被指为豢养私兵、意图谋逆，到时候不仅相府要遭殃，整个朝堂都会掀起风波。
可看着巴图浴血奋战的模样，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。
颤抖着拔下发簪，用力按下机关，一道异色烟雾直冲天际，在蓝天上炸开一朵云团。那一刻，
什么规矩忌讳，什么朝堂动荡，都抵不过眼前他不能有事的念头。信号弹刚在天际炸开，
围上来的黑衣男子竟齐刷刷停了手。他们“噗通”跪倒一片，
对着巴图恭敬叩首：“参见殿下！”巴图转过身，伤口还在渗血，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他看向我，嘴角勾起一抹陌生的笑：“小宝儿，你终于肯放出你爹的私兵了。”“你可知，
这队人是大夏最精良的队伍？连你们皇帝都垂涎三尺。本是该归皇室调遣的，
你爹却把他们给了你。”他缓缓说着，语气里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，“如今被我拿到了实证，
等我带回契丹，揭了这桩秘事，便能一举成王。宝儿，多谢你啊。
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，我的脸瞬间白透了。
原来那些陪我骑马、数星、编花环的日子，那些温柔的夸奖，全都是假的。
他处心积虑设计这一切，不过是为了骗出爹爹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护佑。
为什么……连我这样的傻子，都要费尽心机来骗呢？眼睁睁看着护着我的士兵一个个倒下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