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见关山月，寒光照铁衣暮春的风带着潮湿的暖意，拂过青瓦土墙的小院。
沈清鸢坐在廊下的竹椅上，指尖轻捻着针线，正在绣一方手帕。帕子上是半朵未完成的玉兰，
花瓣的纹路细腻，看得出绣者的用心。只是她的目光空茫，
并未落在帕子上——五年前那场高烧夺走了她的光明，从此，她的世界只剩下声音与触感。
“阿澈……”她忽然轻声唤了一句，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。廊下的老槐树沙沙作响，
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。三年前，她的夫君林澈随军出征，一去便杳无音讯。
起初还有零星的家书，后来便断了联系。村里的人都说，林澈怕是早已战死沙场，
劝她另寻归宿，可沈清鸢不信。林澈走前，曾在她耳边低语，说等他回来，
就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玉兰，去听太湖的浪声。他的声音清润，像山涧的泉水，
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澄澈，笑起来时尾音会微微上扬，像调皮的音符在跳跃。那声音，
是沈清鸢黑暗世界里最亮的光。她看不见他的脸，却能想象出他眉眼间的温柔，
是阿澈给了她光明般的生活。他会细致地描述花开的模样，
会牵着她的手走过每一寸熟悉的土地，会在她耳边低语，说尽世间情话。
她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放在膝上，起身摸索着去关门。天色渐暗，山风里带着些凉意，
她习惯性地拢了拢衣襟——这是林澈教她的，说风大时这样能暖和些。
“阿澈……”她轻声呢喃，微凉的指尖颤抖：“你什么时候才回来？
”就在她的手触到门闩时，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，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痛哼，
像是有人摔倒了。沈清鸢心头一紧，握紧了手中的竹杖：“谁？”无人应答，
只有粗重的喘息声，混着金属落地的轻响，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。
她循着声音慢慢走过去，竹杖探到院门口时，触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。“你……你受伤了？
”她蹲下身，指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，摸到一片粘稠的湿意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是血。
“水……”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，虚弱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劈在沈清鸢的心上。
那声音……她的呼吸骤然停滞，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这声音，这语调，
甚至连说话时那点微不可察的气音，都和林澈一模一样！“阿澈？”她试探着，
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“是你吗？阿澈，你回来了？”对方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有更急促的喘息。
沈清鸢顾不得许多，伸手想去扶他，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。他的手滚烫，带着血的温度，
力道大得惊人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“救我…”男子忽然又开口，声音嘶哑破碎。
是他！是阿澈的声音！沈清鸢手中的竹杖“哐当”落地，她跌跌撞撞扑过去，
指尖颤抖着抚上男子的脸颊，从眉眼到下颌，一寸寸描摹着，
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都倾注在指尖。“阿澈……你回来了？”她的声音哽咽，
泪水汹涌而出，“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男子显然愣了一下，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，
血沫从嘴角溢出。沈清鸢慌忙摸索着去寻伤药，指尖触到熟悉的瓷瓶时，手还在抖。她记得，
这些药是林澈临走前给她备下的，说万一他受伤回来，她可以用得上。“别动，我给你上药。
”她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，指尖轻柔地剥开他染血的衣袍，触到狰狞的伤口时，
倒吸一口凉气，“怎么伤成这样……”男子沉默地任由她摆弄，只有在伤口被触碰时，
才会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呼。沈清鸢听得心头发紧，动作愈发轻柔，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。
她不知道，黑暗中，男子睁开的眼睛里，满是警惕与探究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他是萧烬，北朔国的大将军，三天前在边境遭伏击，拼死突围才逃到这南朝的地界。
他本想找个地方藏起来，却因失血过多晕在了这里。更让他意外的是，这个盲女，
竟把他认成了别人。尤其是，她叫那个名字时，语气里的珍视与爱恋，像一把钝刀，
轻轻割着他的心。“你……”萧烬刚想开口，却被沈清鸢捂住了嘴。“别说话，伤得这么重，
要省些力气。”她的掌心柔软温热，带着淡淡的药草香，“我知道你受苦了，回来就好，
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萧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的部下还在四处搜寻，追兵也未散去，
此刻暴露身份，无异于自投罗网。这个盲女认错了人，或许……是天意。他沉默着，
为了活下去，他默认了这个身份。他闭上眼，任由她将草药敷在伤口上，
任由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。昏沉中，他听见她轻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，
旋律温柔婉转，像江南的春水，一点点漫过他冰封的心湖。萧烬任由她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，
心中五味杂陈。他能感觉到她的喜悦，那是一种纯粹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，
像暗夜里的星光，猝不及防地照进他布满杀戮与算计的世界。“阿澈，你瘦了。
”沈清鸢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，带着心疼，“是不是在那边吃了很多苦？”萧烬沉默着，
算是默认。“没关系，”沈清鸢轻笑，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，“以后有我在，
我会好好照顾你，阿澈，你这次回来，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？”她的声音带着恳求，
“我不怕等，可我怕……怕再也等不到你。”萧烬看着她苍白的侧脸，
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，那双空洞幽深的眼睛里，似乎盛着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。
他鬼使神差地反握住她的手，低声道：“好，不走了。”这一夜，萧烬睡得很沉。
没有追兵的阴影，没有朝堂的算计，只有身边女子平稳的呼吸声，像一首安宁的歌谣。
而沈清鸢靠在床边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，仿佛等待了多年的苦难，
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她不知道，她等回的不是她的夫君林澈，而是来自敌国的狼。
她更不知道，这场以欺骗开始的重逢，终将以血与泪收场。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台，
照亮沈清鸢恬静的侧脸。萧烬看着她，忽然觉得，就这样暂时做一个“阿澈”，或许也不错。
萧彻在苏晚卿的小院里住了下来。他对外只说是林澈伤重归来，需要静养。
邻里们见他身形与曾经的林澈有几分相似，又听着是清鸢一口一个“阿澈”，便都信了。
偶有人来探望，萧烬便以伤势未愈为由避而不见，只让沈清鸢出面应付。
沈清鸢坚信他就是林澈，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夫君。而萧烬身上的伤很重，需要静养，
这正好给了他继续伪装的理由。他的箭伤在她的照料下渐渐好转。她会每天按时为他换药，
指尖拂过伤口时，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。萧烬起初会因为陌生的触碰而僵硬，
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这份柔软。有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，两人都会微微一怔，
空气里便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暧昧。她每天都会早早起床，摸索着生火做饭。
她的厨艺不算顶尖，却总能做出萧烬——或者说，她认为的林澈——喜欢的味道。
她会把温热的粥端到他面前，小心翼翼地吹凉，再一勺一勺地喂他。“阿澈，
今天的粥里放了你喜欢的莲子，你尝尝。”萧烬张口喝下，温热的粥滑入胃里，
也暖了他的心。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，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他知道，这份温柔不属于他，可他却卑鄙地享受着。他的伤渐渐好转，已经可以下床走动。
沈清鸢便拉着他的手，在院子里散步。萧烬发现，这个盲眼的女子，
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感知力。她能听出风的方向，能闻出雨水的气息，
能仅凭脚步声分辨出是哪家的邻里。她的世界很小，小到只有这个院子和一个“阿澈”，
但她的世界又很满，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“他”的深情。“阿澈，
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好像发芽了，等秋天，就能闻到香味了。”她笑着说，语气里满是憧憬。
萧烬顺着她的方向看去，那棵瘦弱的桂花树上，确实有几点嫩绿。他低声应道：“嗯，
会很香的。”“阿澈，你还记得吗？我们刚成亲的时候，你就在院子里种了这棵树，你说，
要让它陪着我，等它枝繁叶茂，我们就生一堆孩子，让他们在树下玩耍。
”沈清鸢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回忆。
“你还说要给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起名叫林鸢呢”萧烬的心猛地一沉。原来她一直叫他阿澈，
结果她的夫君居然姓林…林澈……他好像记得这个名字。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，
是他亲手将长剑刺入了那个南朝将领的胸膛。那个将领很英勇，眼神里有着不屈的光芒，
临死前，还紧紧攥着一枚玉佩，玉佩上刻着一个“鸢”字。他当时只当那是敌人的执念，
却没想到，那个“鸢”，就是眼前这个女子。她的夫君是自己亲手斩杀的…他不敢接话，
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握紧了她的手。她的手很软，很温暖，让他舍不得放开，
就这么欺骗下去吧，他现在就是林澈。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沈清鸢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。
她会为他缝制新的衣衫，虽然针脚偶尔会歪歪扭扭，她会在他看书时，安静地坐在一旁，
给他剥他喜欢吃的坚果，她会在傍晚时分，靠在他的肩头，听他描述天边的晚霞。
萧烬起初只是敷衍，后来却渐渐投入。他会认真地观察晚霞的颜色，
用尽可能温柔的语言讲给她听，他会记得她无意中说过的喜好，在下一次她摸索着寻找时，
提前放在她手边，他会在她夜里做噩梦惊醒时，紧紧抱着她，轻声安慰：“别怕，我在。
”他知道自己在沉沦，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，对这个属于敌人的女子，动了不该有的心。
他开始害怕，害怕自己的伤痊愈，害怕北朔的部下找到他，害怕这温柔的日子走到尽头。
他甚至卑劣地想，就让林澈永远消失吧。就让他一直这样，做沈清鸢的“阿澈”，守着她，
过一辈子。三个月的时光，如指间流沙，悄然滑过。萧烬的伤彻底好了，
身体恢复了往日的强悍。而他对沈清鸢的感情，也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，
变得深沉而浓烈。这天，他正在院子里帮沈清鸢劈柴，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布谷鸟叫声。
他瞬间警觉起来，那是他部下特有的联络方式。他的心沉到了谷底。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。北朔国不能没有他，他的母亲也不会允许他留在南朝。
沈清鸢也听到了声音，好奇地问：“阿澈，是什么声音？”萧烬深吸一口气，走到她身边，
蹲下身，握住她的手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：“清鸢，是我的部下。
我……我其实没有退伍，我在战场上立了功，被升为将军了。他们是来接我回去的。
”这是他仓促间想出来的谎言。他不能失去她，他要带她走，带她回北朔，给她一个名分，
用余生来补偿她——尽管他知道，这份补偿，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与仇恨之上。
沈清鸢愣住了，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：“真的吗？阿澈，你成了将军？太好了！
”她为他高兴，全然没有怀疑。在她心里，她的阿澈本就是最优秀的。“嗯。
”萧烬看着她纯净的笑容，心中充满了愧疚，却又更加坚定了带她走的决心，“清鸢，
跟我走吧。去我的将军府，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，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。
”沈清鸢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好，阿澈去哪里，我就去哪里。”萧烬心中一阵狂喜，
随即又被巨大的不安笼罩。他知道，一旦离开这个小院，真相就再也瞒不住了。
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，他不能失去她，哪怕是用谎言编织的幸福，他也要牢牢抓住。
萧烬的部下终于找到了这里。他们穿着便服，见到萧烬时，眼中满是激动和担忧。
萧彻屏退了所有人，只留下副将，低声吩咐了几句。副将听到他要带一个南楚女子回北朔，
还编造了将军的身份，顿时大惊失色：“将军！万万不可！那可是敌国女子，
万一……”“没有万一。”萧彻打断他，眼神冷冽如冰，“照我说的做。”副将不敢再多言，
只能领命而去。她看不见萧烬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与决绝。
她满心欢喜地收拾了简单的行囊，里面大多是她为“阿澈”做的小东西。临走前，
她站在茅屋前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刻进心里。
这里有她和阿澈最美好的回忆，虽然简陋，却充满了爱。“走吧，清鸢。”萧烬牵起她的手，
马车缓缓驶离承村庄，萧烬掀开窗帘，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小院，
心中默念：林澈，对不起了。从今往后，她是我的了。
而沈清鸢不知道马车正驶向与林澈故乡相反的方向，更不知道，她心心念念的夫君，
早已化作边关的一抔黄土。北朔国的都城繁华而喧闹，与沈清鸢住惯了的山村截然不同。
马车驶入将军府的大门时，她能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，那是一种庄重而威严的气息，
带着一丝疏离。“阿澈，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？”她好奇地问。“是。
”萧烬扶着她下车，“以后，你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。”他为她安排了最好的院落，
里面的陈设雅致而舒适。他请了最好的侍女伺候她，耐心地陪她熟悉府里的环境，
告诉她哪里有花，哪里有树，哪里是通往他书房的路。沈清鸢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。
萧烬待她依旧温柔体贴，只要不打仗，他都会尽量陪在她身边。他会亲自为她描眉，
会带着她在府里的花园散步，会给她讲残阳边上的晚霞。她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幸福里，
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安稳。却不知，这将军府的平静之下，早已暗流涌动。
萧烬的母亲，北朔国将军府的大夫人，回来了。这天，
听完戏的萧烬带着沈清鸢回到将军府中。他们刚走进府中，一个威严的女声便传了过来，
带着明显的不悦：“我儿，你可算回来了！你可知你失踪的这些日子，为娘有多担心！
”沈清鸢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停在了他们面前。一股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下来。“母亲。
” 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“这位是？” 萧母的目光落在沈清鸢身上，
带着审视和轻蔑。面前的女子长相清秀，但双目无神，举手投足间透露一股小家子气，
一看就是个乡野村姑，怎么会跟在她儿子身边？“母亲，这是清鸢，我的……妻子。
” 萧烬硬着头皮介绍道。“妻子？” 萧母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放肆！你胡闹什么！
你是堂堂镇国将军，你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？更何况是这样一个……” 她没有说下去，
但那鄙夷的语气，沈清鸢听得清清楚楚。沈清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，
下意识地往萧烬身后缩了缩。“母亲，清鸢是我心悦之人，更何况她对我有救命之恩，
她就是我的妻子。” 萧烬挡在沈清鸢身前，语气坚定。“救命之恩？” 萧母冷笑一声，
“那我赏她金银珠宝，给她良田美宅就是，娶她为妻，简直是笑话！我们堂堂一代将门，
岂能容一个来历不明的盲女做将军夫人？”“她不是来历不明，她是……” 萧烬想解释，
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“林澈”的名字，那是他偷来的身份。“够了！” 萧母打断他，
“我不管她是谁，总之我不同意！你先把她安置在别院，等我查明她的底细再说！” 说完，
她狠狠瞪了沈清鸢一眼，转身拂袖而去。沈清鸢的身体微微颤抖着，她虽然看不见，
但能感受到萧母那如同实质的厌恶和排斥。她拉了拉萧烬的衣角，低声道：“阿澈，
要不……我还是回去吧。”“不许说傻话！” 萧烬立刻否决，握住她冰冷的手，“有我在，
没人能赶你走。这将军府，你要待，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待着。
”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，心中却对母亲的态度感到担忧。接下来的日子，
萧烬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她，但他身为将领，军务繁忙，常常是清晨离开，深夜才归。
萧母果然没有放弃，她派人监视着沈清鸢的一举一动，时不时还会派人来“敲打”几句，
言语间极尽刻薄。沈清鸢默默忍受着，她不想让萧烬为难。
她只是更加频繁地想起曾经的那个小茅屋，想起那里的宁静和自由。纸终究包不住火，
虽然萧烬尽力隐瞒，沈清鸢作为南朝人的事还是传到了萧母的耳朵里。这天晚上，
萧母单独见了萧烬。她坐在高位上，一身锦袍，面容威严。她看着萧烬，
眼神锐利如刀：“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，究竟是谁？”“母亲，她是清鸢，是儿子的妻子。
”萧烬垂下眼眸。“够了，妻子？”萧母冷笑一声，“她是南朝人，还是个瞎子！
你让我怎么容她？萧烬，你别忘了你的身份，你的婚事，关乎整个萧家的荣辱！
”“儿子此生，非她不娶。”萧烬的语气坚定。萧母气得浑身发抖：“你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