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斜斜地刺进冰冷的玻璃窗,在这间律师事务所里拉出长长的、扭曲的光斑,
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爬过光洁的桌面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陈腐的混合气味,
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生硬的棱角,刮得喉咙生疼。苏晚就坐在我对面。她今天格外精心打扮过,
新做的栗色卷发柔顺地垂在肩头,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她肤白胜雪,
纤细的手指上新戴了一枚设计感极强的钻戒,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下,
折射出冰冷而跳跃的光芒。那光芒晃得我眼睛生疼。她微微侧着头,
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上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轻松得像是来喝下午茶。
那份摊开在她面前的离婚协议书,在她眼里似乎和一张废纸没什么两样。“陈默,
”她终于把视线转回来,声音清脆得像玉珠落盘,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快,“签了吧。
大家都体面点,好聚好散嘛。”她推了推那份协议,
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指甲在纸页上轻轻敲了两下,发出笃笃的轻响,
像是在催促一个无关紧要的流程。我的目光从她精致的脸庞移到协议书上。白纸黑字,
清清楚楚地写着财产分割。房子,那套我们共同打拼、还差几年贷款就还清的房子,归她。
存款,我这些年省吃俭用、想着将来换车或者应急攒下的积蓄,大部分也归她。理由?
协议上印着冰冷的“感情破裂,女方为家庭付出较多”。付出?
我脑海里闪过的是下班后她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时抱怨工作累,
是我在厨房里油烟弥漫中忙碌的身影,
是她一件件拆开网购快递时兴奋的笑脸……那些画面此刻都成了模糊而刺痛的背景噪音。
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干又涩的东西,我用力咽了咽,才发出声音,
嘶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:“晚晚……房子,
还有钱……是不是……”我试图找到一个温和的措辞,挽回一点什么,
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公平。“哎呀,陈默!”苏晚立刻打断我,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,
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混合着无奈和怜悯的表情,“都这时候了,别这么斤斤计较好不好?
显得多小家子气。房子嘛,我住习惯了。钱呢,我一个女人,以后总要有点保障吧?
你一个大男人,再赚就是了。”她拿起旁边小巧精致的名牌手包,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,
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,动作优雅得像在拍广告,“再说了,
你这种老实巴交的性格,也就适合埋头苦干,钱放你那儿,多没意思。
”“没意思……”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又冷又痛,
几乎无法呼吸。十年了,从大学青涩的牵手,到工作后一起挤在出租屋吃泡面,
再到后来买了房子,以为有了安稳的港湾……我的任劳任怨,我的沉默付出,
我的所有“没意思”,原来在她眼里,都只是“没意思”。对面坐着的律师,
一个穿着笔挺西装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,适时地轻咳了一声,
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职业化:“陈先生,
苏女士的诉求非常清晰,协议条款也符合法律规定。如果对财产分割有异议,
您当然可以提出,但进入诉讼程序,对双方的时间精力都是更大的消耗。我建议您慎重考虑。
”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,不带任何感情色彩,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。消耗?
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。我的时间和精力,在苏晚那里,大概从来都不值一提。她等得起,
耗得起,用她的青春美貌,去追求她所谓的“有意思”。而我呢?我还有什么?
空荡荡的银行账户,即将失去的容身之所,还有一颗被碾得粉碎的心。我抬起头,
目光越过律师职业化的脸,看向苏晚。她正低头摆弄着新做的美甲,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
像一根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眼底。十年感情,
最终只换来一句“没意思”和一份近乎掠夺的协议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,
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愤怒和不甘。算了。争什么呢?
还有什么值得争的呢?跟一个心早已不在你身上的人,争那一砖半瓦,争那几个冰冷的数字,
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和可笑,还能得到什么?我闭上眼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律师事务所里那股消毒水混着旧纸张的味道,从未像此刻这般刺鼻。再睁开眼时,
我的手已经拿起了桌上那支沉重的黑色签字笔。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,微微颤抖。
那一小片空白,像是一道等待审判的深渊。苏晚的目光终于从她的指甲上移开,
落在我悬停的笔尖上。她的眼神里没有催促,也没有期待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,
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解脱。仿佛甩掉一个沉重的、早已厌倦的包袱。笔尖落下。
我的名字,“陈默”,两个字,写得缓慢而用力,笔划深深地刻进纸张的纤维里,
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签完最后一个字,我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,重重地靠回椅背,
巨大的虚脱感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。结束了。十年,就这样潦草地画上了一个丑陋的句号。
苏晚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,如释重负,甚至带着点胜利的雀跃。
她利落地拿起属于她的那份协议,仔细地折好,放进那个昂贵的手包里。“好啦!
”她站起身,声音轻快,“陈默,祝你以后顺利。”语气轻松得像在告别一个普通同事。
她转身,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而欢快的“哒、哒”声,
那声音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经上,渐渐远去。我没有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。
律师公式化地交代了几句后续事宜,将属于我的那份协议推到我面前。我麻木地接过,
纸张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。我站起身,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。
外面阳光正好,明晃晃地照在脸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,
反而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上。走出律所大楼,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。
就在我茫然四顾,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,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“吱嘎”一声,
带着点急躁停在了律所门前的台阶下。车门打开,下来的是我的岳母——或者说,
前岳母——沈清秋。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灰色套装,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
但脸色却有些异样的苍白,眼下的青影即便被精致的妆容遮盖,也透出深深的疲惫和憔悴。
她步履匆匆,带着一种罕见的焦灼,目光越过人群,直直地锁在我身上。“陈默!
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几步就跨上台阶,高跟鞋踩得急促,“晚晚呢?
她签了?”她走到我面前,仰起脸,
那双和苏晚有几分相似、却沉淀着更多岁月风霜的眼睛里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,
还有一丝……深深的无奈和痛惜。这眼神,像寒冬里突然递过来的一杯温水,
让我那颗冻僵的心猛地一颤。“妈……”这个称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,
带着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。话一出口,我才猛地意识到身份的改变,
一股尴尬瞬间涌了上来,喉咙发紧,后面的话噎在了那里。沈清秋显然也愣了一下,
眼神复杂地闪了闪,但那份焦急立刻盖过了其他情绪。“签了?”她又追问了一遍,
语气更加急促。我艰难地点了点头,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。
“唉……”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,饱含着无尽的失望和无力。她下意识地抬手,
似乎想拍拍我的手臂安慰一下,但那只保养得宜、戴着素圈戒指的手抬到半空,
却硬生生顿住了,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,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。就在这时,
苏晚那辆崭新的、线条流畅的红色跑车轰鸣着引擎声,一个漂亮的甩尾,
停在了沈清秋的车后面。车窗降下,露出苏晚那张妆容精致的脸。
她脸上还带着刚才签完字后的轻松笑意,看到沈清秋,笑容微微收敛,
但语气依旧轻快:“妈?你怎么来了?”沈清秋猛地转过身,
脸上刚才面对我时的关切和痛惜瞬间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愠怒。
她快步走下台阶,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质问的力度:“晚晚!
你……你真的就这么离了?你考虑清楚了吗?陈默他……”“妈!”苏晚立刻打断她,
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淡了下去,带上了一丝不耐烦,“我的事我自己能决定。陈默他很好,
但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,你懂不懂?”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任性,
“我现在过得很开心,很自由!这就够了!”她瞥了一眼站在台阶上、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我,
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,只有一种甩掉包袱后的轻松。“陈默,再见。”她冲我扬了扬下巴,
算是告别。随即,她不再看脸色铁青的沈清秋,猛地一脚油门,
红色跑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咆哮,如同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,汇入车流,很快消失在街角。
沈清秋被那突如其来的轰鸣和尾气呛得咳嗽了两声,她站在原地,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,
身体微微晃了晃,单薄的肩膀垮了下来,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和绝望。
刚才强撑起来的气势,随着跑车的离去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她慢慢转过身,
准备回到自己的车边。也许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,也许是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,
又或者只是脚下那级台阶跟她开了个玩笑——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在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,
猛地踩空!“啊!”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惊呼响起。
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!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,
几乎是扑了过去。“小心!”我的呼喊和她倒下的身影几乎重叠。我张开手臂,
用尽全力去够她下坠的身体。指尖触碰到了她冰凉的衣料,巨大的下坠力道猛地撞进我怀里。
为了缓冲,我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,发出一声闷响,钻心的疼痛立刻传来。
但我死死抱着她,用身体当她的肉垫,两人狼狈地滚倒在律所门口冰冷的地面上。“妈!
沈姨!您怎么样?”我顾不上膝盖的剧痛,急切地扶住她的肩膀,声音因为惊吓而变了调。
沈清秋倒在我怀里,脸色煞白如纸,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,嘴唇痛苦地紧抿着。
她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,显然摔得不轻。她试着动了动,想要撑起身子,但右脚踝刚一受力,
就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,整张脸都扭曲起来。“脚……脚好像崴了……”她咬着牙,
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。“别动!”我按住她,“我背您去医院!”情况紧急,
我也顾不得许多了。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右脚,我半蹲下身,
将她绵软无力的身体移到我的背上。她很轻,比我想象中还要轻,
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。我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,尽量不碰到她受伤的脚踝,站起身。
她的手臂无力地环住我的脖子,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紊乱拂过我的耳际。我背着她,
快步走向她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。打开后座车门,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进去。整个过程,
她一直咬着下唇,强忍着没再发出痛呼,但额角的冷汗更多了。
“钥匙在包里……”她虚弱地指了指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袋。我探身进去拿过包,
迅速找到车钥匙,坐进驾驶座。系安全带,发动车子,动作一气呵成。
车子平稳地驶向最近的医院。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属于她的香水味,
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。一路无话。她靠在座椅里,闭着眼,眉头依旧紧锁。
偶尔车子颠簸,她会忍不住轻哼一声。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,
只能尽量把车开得平稳再平稳。到了医院急诊,挂号,拍片。万幸的是,
脚踝只是软组织严重挫伤和韧带拉伤,骨头没事。医生给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和喷雾,
叮嘱要绝对静养至少三周,最好使用拐杖辅助行走。我松了口气,去药房取了药,
又租了一副临时用的腋下拐杖。回到诊室时,
沈清秋正坐在轮椅上等我——护士帮忙推过来的。她脸色依旧不好,
但看到我拿着药和拐杖回来,勉强对我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。“陈默,
今天真是……太麻烦你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浓浓的歉意。“您别这么说,
应该的。”我把拐杖递给她,又蹲下身,准备背她。“我们先出去吧,这里人多。
”“好……”她点点头,双手搭上我的肩膀。我背对着她蹲下,
她温软的身体再次覆上我的后背。这一次,她的动作更小心了些,手臂绕过我的脖颈时,
袖口因为动作向上缩了一截。就在她手臂搭上我肩膀的瞬间,
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。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在那白皙、甚至有些过分纤细的手腕内侧,靠近手肘的地方,赫然印着几道深紫色的淤痕!
那淤痕的形状狰狞,边缘发青,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大力地抓握、拧掐过留下的,
绝对不是今天摔跤能造成的。那颜色,触目惊心。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我的头顶!是谁?
苏晚?还是……那个她从未提起过的、早已形同陌路的前夫?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侧过头,
目光锐利如刀,直直地钉在她试图匆忙拉下衣袖、想要遮掩的手臂上。
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变得异常低沉、紧绷,
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那混蛋打的?”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狰狞的淤痕,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冷又痛,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愤怒。
沈清秋的身体在我背上明显僵住了。她拉袖口的动作停滞了一瞬,随即更加慌乱地往下扯,
想要把那刺眼的伤痕彻底盖住。她的脸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,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。
“没……没事的……”她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深的难堪,
眼神躲闪着,不敢与我对视,“习惯了……都习惯了。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
那口气息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,带着沉重的叹息,
“晚晚……晚晚她从小就这样……性子急,
手底下没个轻重……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……”她的声音越说越低,最终几乎微不可闻。
那句“习惯了”,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在我心上反复地割锯。那淤痕的形状和位置,
绝不可能是“撞的”。而她为苏晚开脱的话,更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荒谬。
从小就这样?所以,苏晚那任性妄为、不顾他人感受的性子,并非只针对我这个丈夫?
连自己的亲生母亲,也是她情绪失控时的发泄对象?难怪……难怪沈清秋的眼神里,
总是沉淀着那么多化不开的疲惫和隐忍。我沉默着,没有再追问。只是托着她腿弯的手臂,
不自觉地收紧了些,仿佛这样能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。她温热的身体贴在我的背上,
那份轻飘飘的重量,此刻却感觉无比沉重,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。背着她走出医院大楼,
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把她小心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,替她系好安全带,
又将那副租来的拐杖放在后座。车子启动,汇入晚高峰的车流。
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混合的刺鼻气味,还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沈清秋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脆弱。
“妈……”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用了这个称呼,“您……先去我那儿住几天吧?您现在这样,
一个人回去不方便。”我租住的地方是个一室一厅的老小区,虽然简陋,但至少能落脚。
她那个家,现在苏晚搬走了,空荡荡的,加上她行动不便,我实在不放心。
沈清秋的身体似乎又僵了一下。她缓缓转过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有惊讶,有迟疑,
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。“这……这怎么行?太麻烦你了。我……我回去可以的,
请个护工……”她的拒绝显得苍白无力。“不麻烦。”我打断她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,
“您现在需要人照顾。护工不熟悉情况,也不放心。我那地方是小了点,但收拾一下还能住。
您就当……就当帮我个忙,让我心里好过点,行吗?” 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
带着点恳求的意味。她看着我,沉默了许久。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,最终,
那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懈下来,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。她极轻地点了下头,
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:“……那……那就麻烦你了,陈默。
”“您别客气。”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车子驶向我租住的旧小区。停好车,
我再次背起她。老旧楼梯间的声控灯昏黄黯淡,我的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沈清秋伏在我背上,很安静,只有偶尔的呼吸声拂过我的耳畔。打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房门,
一股独居男人特有的、略显杂乱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我有些窘迫:“地方小,有点乱,
您别介意。”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客厅那张唯一的、略显破旧的布艺沙发上。“挺好的,
收拾得很干净。”沈清秋环顾了一下四周,轻声说道,语气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。
放下她后,我立刻忙碌起来。先烧上一壶热水,然后冲进卧室,
以最快的速度把床上那套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被套全部扯下来,
换上我唯一一套干净的备用床品——虽然也是半旧的,但至少整洁。
又把床头柜上堆放的杂物胡乱塞进抽屉。做完这一切,我才稍微松了口气。“妈,
您今晚先睡卧室,我睡客厅沙发。”我指了指卧室方向。沈清秋坐在沙发上,
看着我为她忙碌,眼神有些怔忡。听到我的话,她连忙摆手:“这怎么行?沙发太短了,
你睡不好的。我睡沙发就行……”“您脚伤着,睡沙发不方便。”我的语气很坚决,
“就这么定了,您别跟我争。”我走到她面前蹲下,“我先帮您处理下脚踝吧?
医生说要冷敷消肿。”她看着我蹲在她脚边,眼神闪烁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
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:“……好。”我起身去冰箱里找冰块。打开冰箱门,
里面除了几罐啤酒和几包速冻水饺,空空如也。我有些尴尬地关上冰箱,
只好去卫生间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,用冷水浸透,稍微拧干一点。走回客厅,
沈清秋已经自己把受伤的右脚从拖鞋里小心地挪了出来,搁在沙发前的小凳子上。
那只纤细的脚踝此刻肿得像个发面馒头,皮肤绷得紧紧的,透着吓人的青紫色。
我蹲在她脚边,小心地将冰冷的湿毛巾敷在那肿胀的脚踝上。
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,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起来。“忍一下,
敷一会儿能消肿。”我低声说,尽量放轻动作。我的手指隔着湿毛巾,
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脚踝皮肤下异常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脉动。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小腿,
那细腻的皮肤上,似乎……也有几处淡淡的、不规则的青黄色印子,
像是更早之前的淤伤正在消退。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一股混杂着愤怒、怜惜和强烈保护欲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。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
专注于手上的动作,小心地调整着毛巾的位置。客厅里很安静,
只有水珠偶尔从毛巾滴落在凳子上的轻微声响。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我们,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我能感觉到沈清秋的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头顶上,带着探究,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“陈默……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犹豫。“嗯?”我抬起头。
她的眼神与我撞了个正着,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,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“……没什么。谢谢你。”她微微侧过头,避开了我的视线,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晕。
我低下头,继续小心地敷着毛巾,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,
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。空气里,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,
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带着她身上淡淡馨香和药味的、属于成年男女之间的微妙气息,
无声地弥漫开来。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,在一种小心翼翼却又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缓缓流淌。
沈清秋的脚伤成了我们之间一道无形的桥梁,也让我这个简陋的出租屋,
第一次有了点“家”的烟火气。我请了几天假。每天早起去菜市场,
笨拙地挑选着据说能活血化瘀的食材:黑鱼、猪蹄筋、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草药。
照着手机APP上的食谱,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。油烟机老旧,常常呛得我直咳嗽,
锅铲也总是不听使唤。但当我端着一碗熬得奶白、点缀着翠绿葱花的黑鱼汤,
或者一碟炖得软烂的黄豆猪脚放到沈清秋面前的小茶几上时,
她眼中那点点的亮光和努力掩饰的动容,让厨房里所有的兵荒马乱都变得值得。“陈默,
你这手艺……进步真快。”她小口地喝着汤,轻声说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,
那常年笼罩的阴郁似乎被冲淡了些许。“瞎琢磨的,您别嫌弃就好。”我挠挠头,
有些不好意思。她的行动依旧不便,去洗手间成了最大的难题。最初几次,
她坚持自己扶着墙、单脚跳过去,倔强得让人心疼。看着她摇摇晃晃、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,
我实在忍不住,在她又一次艰难起身时,直接走过去,不容分说地弯下腰,
一手穿过她的膝弯,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背。“啊!”她低呼一声,身体瞬间僵直,
脸颊飞起两朵红云。“陈默!我自己能行……”“别逞强,摔了更麻烦。
”我的语气不容置疑,手臂稳稳用力,将她打横抱了起来。她的身体比我想象的更轻,
像一片羽毛。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和成熟女性体香的温热气息瞬间将我包围。
她的手臂下意识地环住我的脖子,头微微偏开,不敢看我,耳垂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。
几步路的距离,却仿佛走了很久。她的身体在我怀里绷得紧紧的,
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略微急促的心跳。将她轻轻放在洗手间门口,
我立刻退开:“好了叫我。”声音也有些发紧。“嗯……”她的声音细若蚊呐。门关上,
里面传来水声。我靠在门外的墙上,心脏还在不争气地怦怦直跳。
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温软的触感和那份令人心悸的馨香。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,
督促她按时吃药、按时喷药也是我的任务。喷药往往在晚上睡觉前。她坐在沙发边,
受伤的脚搁在矮凳上。我蹲在她脚边,拿着那瓶医生开的喷雾。“可能会有点凉,忍着点。
”我提醒道。“嗯。”她点点头。我按下喷头,
白色的药雾均匀地喷洒在依旧青紫肿胀的脚踝上。冰冷的刺激让她脚踝的皮肤瞬间绷紧,
小巧的脚趾也微微蜷缩起来。我下意识地伸手,想帮她轻轻揉开药力,促进吸收。
当我的指尖带着薄茧,触碰到她脚踝那细腻微凉的皮肤时,她的身体猛地一颤!
“唔……”一声短促的低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逸出。我的手也像被烫到一样,瞬间停住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昏黄的灯光下,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,眼神慌乱地垂落,
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。我蹲在那里,指尖还停留在她温软的皮肤上,
那细腻的触感和她身体的轻颤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手臂,直抵心脏。
一股陌生的、燥热的悸动毫无预兆地在我胸腔里炸开,烧得我口干舌燥。
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,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。“咳……药、药喷好了。
”我猛地收回手,指尖残留的触感却异常清晰,火烧火燎。我慌乱地站起身,
差点带倒旁边的矮凳,“您……您早点休息。”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狭小的洗手间,
拧开水龙头,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冲了几把脸。镜子里映出一张涨红、眼神慌乱的脸。
我这是怎么了?一股强烈的自我唾弃感涌了上来。
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、带着禁忌边缘试探的相处中滑过。沈清秋的脚踝在精心照料下,
淤肿渐渐消退,青紫色也转为了淡淡的黄褐色。她开始尝试拄着拐杖,在屋里慢慢挪动,
恢复行走的能力。这天下午,阳光很好。她拄着拐杖,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练习走路,
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我坐在桌边用笔记本处理一些工作邮件,
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移动的身影。她的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,但那份努力和坚韧,
让我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。忽然,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