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从小夸我唱歌是天籁之音,感动得热泪盈眶。直到我参加街头选拔赛,
刚开口人群四散而逃,评委脸色惨白。我越唱越起劲,以为震撼了全场。歌声落下,
现场死寂,评委激动站起:“太棒了!这天然恐怖音效!”“恭喜你!
欢迎入职恐怖鬼屋NPC!”入职后我才发现,我的歌声不仅能吓跑游客,还能震碎玻璃。
某天深夜练习,整个鬼屋的镜子突然同时爆裂。暗门后,
一个被囚禁十年的女人缓缓抬头:“你终于来了……”---舞台中央的聚光灯,白得刺眼,
像一柄滚烫的匕首,狠狠扎进我的瞳孔。热浪裹挟着廉价香水、汗味和紧张的气息,
沉甸甸地压在脸上。我攥着话筒的手心,滑腻腻的,全是冰凉的汗。
台下攒动的人头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,嗡嗡的议论声浪般拍打耳膜。
可在那片混沌喧嚣的边缘,一点鲜艳的玫红,像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炭火,灼灼地定在那里。
是我妈,苏梅。她整个人几乎要从那张廉价的塑料折叠椅上弹起来,双手用力地比划着,
无声地喊着什么。隔得那么远,
我却能清晰地“听”见她那把被无数赞美浸透的、带着夸张颤音的嗓子:“清歌!我的宝贝!
你是最棒的!舞台就是为你而生的!让他们听听,什么叫真正的天籁之音!
妈妈的心都要为你跳出来了!感动!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啦!”她夸张地抹着眼角,
仿佛真的被即将到来的“天籁”提前感动到难以自持。这声音,
在我脑海里回荡了整整二十年。从我第一次在幼儿园的破旧小舞台上,
用稚嫩的、完全不在调上的嗓子嚎完一首《小星星》,她冲上来一把将我抱起,转着圈,
声音激动得劈叉:“天哪!我的宝贝!你这嗓子!天使吻过吗?太好听了!
妈妈的心都要化了!”——那时候起,这声音就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旋律,坚不可摧的信仰。
家里的客厅是我的维也纳金色大厅。唱走音?那是情感饱满!破音?那是极具爆发力的嘶吼!
邻居家窗户紧闭?那一定是他们沉浸其中,怕打扰这份感动!我,林清歌,
在母亲苏梅用“天籁”、“天才”、“感动得流泪”织就的华丽锦缎中,
稳稳当当地活了二十年,从未怀疑过这锦缎之下,或许只是一块粗糙的抹布。“下一位!
林清歌!”主持人毫无波澜的声音透过劣质音响炸开,带着刺耳的电流音,像根针,
猛地刺破了我被母亲加油声包裹的虚幻气泡。心脏在肋骨后面狂野地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我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却堵在喉咙口,带着铁锈般的腥甜。我用力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
目光死死锁定台下那点燃烧的玫红。妈在看着我。妈说我是天才。
妈说我的歌声能让人感动落泪。一股熟悉的、被千万次赞美浇灌出的庞大自信,
如同火山熔岩,轰然冲垮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紧张和生理不适。我甚至感到一丝轻蔑,
对台下这些可能无法欣赏“天籁”的凡夫俗子的轻蔑。我扬起下巴,
唇角勾起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、属于“天才歌者”的自信弧度,将话筒举到唇边。
目光扫过评委席——三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女,眼神疲惫而麻木,
仿佛在等待一场不可避免的噪音酷刑。很好。我心中冷笑。很快,
你们就会为这麻木付出代价,被我的“天籁”震撼到无地自容!我张开嘴。
“啊啊啊啊——哦哦哦——咦咦咦——!!!”那声音,我自己听起来,
是高亢、嘹亮、充满穿透力的!是我练习了无数遍的《青藏高原》!
是我妈每次听完都热泪盈眶,说像雪山清泉涤荡灵魂的旋律!然而,
就在第一个高音拔地而起,
如同生锈的铁片被强行掰弯的尖锐摩擦声撕裂空气的瞬间——台下,
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无形巨石的水面。轰!以我立足的舞台为圆心,
一圈肉眼可见的“涟漪”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!前排一个正低头玩手机的小年轻,
像被高压电击中,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,手机脱手飞出,啪嗒一声摔在地上。
他惊恐地捂住耳朵,眼睛瞪得溜圆,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
踉跄着后退,撞翻了身后的塑料椅。“卧槽!什么玩意儿?!”“耳朵!我的耳朵要炸了!
”“跑啊!快跑!!”恐惧如同瘟疫,以惊人的速度蔓延。人群不再是“散去”,
而是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,瞬间炸开!惊叫声、咒骂声、桌椅翻倒的哗啦声,
混杂在我那“嘹亮”的歌声中,形成一首荒诞至极的死亡重金属交响。人们推搡着,尖叫着,
捂着耳朵,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痛苦和惊骇,如同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,
潮水般向广场边缘溃逃。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,
孩子早已在我开嗓的刹那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,她脸色煞白,抱着孩子跌跌撞撞,
差点被混乱的人群撞倒。评委席更是重灾区。中间那位戴眼镜的男评委,
在我第一个高音冲出的零点一秒内,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咖啡,“噗——”地一声,
化作一道浑浊的棕褐色喷泉,天女散花般喷溅在他面前摊开的选手资料上。
他整个人像被点了穴,僵在那里,维持着端杯子的动作,眼睛歪斜,嘴巴大张,
瞳孔里是纯粹的、难以置信的惊恐,仿佛灵魂已经被那声波击碎,抽离了躯壳。
他旁边那位烫着时髦卷发的女评委,反应更快也更直接。
在我第二个“哦”音拔高到某个令人牙酸的频段时,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双耳,
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,整张脸扭曲得变了形,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,
最后定格在一种濒死的惨白。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,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晕厥过去。
最右边那位看起来最沉稳的评委,则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。
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上翻了下去,整个人蜷缩在评委桌后面,
只露出一双充满血丝、写满“人间地狱”的眼睛,瑟瑟发抖。整个广场,
在我“嘹亮”的歌声中,上演着一场活生生的末日逃亡。唯有舞台正下方,那点玫红,
依旧顽固地燃烧着。我妈,苏梅女士,像一座矗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灯塔。她双手紧握在胸前,
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脸上是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陶醉。
她甚至努力地、用力地向我比着大拇指,嘴唇无声地开合,看口型,依旧是那句:“好!
唱得好!宝贝!天籁!太感动了!”她的眼神,穿越混乱的人群,穿越刺耳的尖叫和咒骂,
穿越我制造的这场灾难性的声波风暴,依旧固执地锁定在我身上,
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光芒。这光芒,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,
猛地注入我因眼前混乱而短暂迟疑的心房。看!他们跑了!他们捂耳朵了!他们尖叫了!
这不正是被极致艺术震撼到无法承受的表现吗?
这不正是灵魂被洗涤、被冲击、被彻底征服的证明吗?那些伟大的艺术家,
梵高、贝多芬……他们的作品不也曾被同时代的人视为洪水猛兽?天才,注定是孤独的!
注定要承受庸人的误解!我妈懂我!她是唯一的知音!她在为我骄傲!她在为我喝彩!
一股混合着悲壮、自豪和被理解的巨大暖流,汹涌地冲刷过四肢百骸。
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和台下真实的痛苦景象,瞬间被这暖流冲得无影无踪。
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胸腔里,有一股更强大、更原始的力量在苏醒,在咆哮!评委那惨白的脸?
那是被震撼到失魂落魄!人群的奔逃?那是无法承受艺术冲击的本能反应!我妈的坚持?
那是真理在握的证明!“呀——拉——索——!!!”我彻底放开了,用尽全身的力气,
将最后一个足以撕裂苍穹的高音,狠狠地、毫无保留地砸向这片混乱的天地!
我感觉自己的声带在燃烧,喉咙在震动,一股前所未有的、仿佛能引动空气共鸣的力量,
从丹田深处奔涌而出!舞台的地板似乎都在我脚下微微震颤!歌声,
终于在我力竭的最后一个颤抖的尾音中,戛然而止。世界,
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前一秒还是沸反盈天的末日景象,下一秒,
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广场上,一片狼藉。翻倒的塑料椅横七竖八,
像被风暴蹂躏过的残骸。一只孤零零的鞋子遗落在场地中央,显得格外凄凉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味道,混杂着淡淡的呕吐物的酸气。
那些逃到广场边缘的人,惊魂未定,捂着胸口大口喘息,眼神呆滞地望向舞台,
像一群被吓傻的鹌鹑。远处,隐隐传来警笛的呼啸,由远及近。
风卷起地上几张被踩踏过的宣传单,打着旋儿,发出轻微的哗啦声,
更衬得这死寂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。评委席。喷咖啡的男评委,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
眼镜片后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。他面前的资料被咖啡渍浸透,糊成一团,
像一幅抽象派的灾难画作。蜷缩在桌子后面的评委,试探性地、极其缓慢地,
从桌沿上方探出一点点额头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未定的探询。
而那位捂着耳朵、脸色惨白的女评委,在我歌声停止后,身体猛地一松,
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,软软地瘫靠在椅背上,胸口剧烈起伏,大口喘着气,
仿佛刚从深海里被捞上来。她看向我的眼神,
复杂到了极点——劫后余生的庆幸、生理性的厌恶、以及一种看史前怪物的纯粹惊骇。
我站在舞台中央,握着话筒,胸膛还在因为刚才的“倾情演绎”而剧烈起伏。
汗水浸湿了鬓角,黏在脸颊上。台下那些惊惧、呆滞、甚至带着厌恶的目光,
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。为什么是这种眼神?我的天籁之音呢?
我的震撼全场呢?我妈的感动落泪呢?一股寒意,顺着脊椎悄然爬升。就在这时,
评委席中央,那个一直僵直着、仿佛灵魂出窍的男评委,突然动了。
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!动作幅度之大,带翻了身后的椅子,哐当一声巨响,
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他脸上那种濒死的惨白还未完全褪去,嘴唇甚至还在微微哆嗦,
但那双藏在歪斜眼镜片后的眼睛,却亮得惊人!
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、发现了稀世珍宝的激动光芒!
他完全无视了翻倒的椅子和周围同伴惊愕的目光,双手用力地撑在评委桌上,身体前倾,
灼热的视线死死钉在我身上,仿佛要将我看穿。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拔高、颤抖,
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穿透力,通过话筒,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空:“太——棒——了!!!
”这三个字,如同惊雷,劈得我浑身一颤,也劈得台下所有惊魂未定的人目瞪口呆。“完美!
简直完美得无与伦比!”他激动得语无伦次,挥舞着手臂,“这音色!这穿透力!
这……这令人灵魂颤栗的破坏性!这哪里是唱歌?!
这根本就是……就是最顶级的、浑然天成的恐怖音效啊!”他猛地指向我,
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:“你!林清歌小姐!你简直就是为‘惊悚’而生的!你的声音,
是天然的B级恐怖片灵魂!是顶级鬼屋梦寐以求的终极武器!”他深吸一口气,
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宣告一个伟大的发现,
声音洪亮得震耳欲聋:“我代表‘幽冥界’沉浸式恐怖体验馆,正式邀请你!恭喜你!!
欢迎入职我们最核心的恐怖鬼屋NPC团队!!!”死寂。比刚才歌声落下时更彻底的死寂。
连风似乎都停滞了。恐怖……音效?鬼屋……NPC?这几个字眼,像淬了毒的冰锥,
狠狠扎进我的耳膜,穿透鼓膜,直刺进大脑最深处。刚才火山喷发般的自信和悲壮感,
瞬间被冻结、粉碎。支撑了我二十年的、由母亲苏梅亲手搭建的华丽世界,
在这几个字的冲击下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然后轰然崩塌!碎片纷飞,
每一片都映照着我过去二十年里每一次忘情歌唱时,
母亲那张陶醉的、感动的、充满无限赞美的脸。
那些“天籁”、“天才”、“感动落泪”的词汇,此刻变成了最辛辣、最恶毒的讽刺,
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,火辣辣地疼。我僵硬地转动着脖子,像生锈的机器人,
目光越过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评委,投向台下那点依旧鲜艳的玫红。我妈,苏梅,
站在那里。她脸上的那种陶醉的、狂热的、殉道者般的光芒,
在评委那番“恐怖音效”、“鬼屋NPC”的宣言中,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,
瞬间凝固、碎裂。她看着我,那双总是盛满无限赞美和感动的眼睛里,
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东西——茫然。一种信仰根基被彻底动摇的、巨大而空洞的茫然。
仿佛她毕生构建的认知大厦,在我这“完美恐怖音效”的冲击下,也开始了剧烈的摇晃。
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想习惯性地喊出“唱得好”、“天籁”,
但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有那茫然的眼神,如同冰冷的潮水,
无声地将我淹没。舞台的灯光,依旧白得刺眼。但我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
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,从脚底蔓延至全身。原来……这才是真相。我的人生,活了二十年,
活成了一个巨大的、荒诞的笑话。而笑话的导演,是我最信任、最依赖的母亲。
“幽冥界”沉浸式恐怖体验馆,坐落在城市最阴森的西北角。
巨大的哥特式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,外墙是斑驳的深黑色,爬满了枯死的藤蔓,
像某种巨兽干涸的血管。两扇沉重的、布满狰狞铜钉的金属大门紧闭着,
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。即使是在阳光还算不错的午后,
这片区域的光线也仿佛被那建筑吸走了大半,显得格外黯淡阴冷。我拖着沉重的脚步,
站在那扇巨大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金属门前。
手里紧紧攥着昨天那个评委——后来知道他是这里的老板之一,
姓马——硬塞给我的录用通知书。薄薄的一张纸,此刻却重若千钧。“林清歌小姐!
你的天赋在这里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!年薪丰厚!前途无量!
”马老板激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,带着一种推销员式的狂热。天赋?发挥?我扯了扯嘴角,
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脑子里反复回放的,是昨天广场上人群惊恐奔逃的画面,
是评委惨白的脸,是母亲最后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。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,
在我面前无声地滑开,发出沉闷的摩擦声,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口。
年灰尘、劣质血浆道具的甜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霉味扑面而来,
瞬间将我包裹。门内,光线骤然昏暗。仅有几盏惨绿色的应急灯,幽幽地照亮一小片区域,
勾勒出扭曲怪诞的阴影轮廓。空气仿佛凝固了,带着湿冷的粘稠感,贴在皮肤上。
一个穿着破烂染血护士服、脸上涂着夸张惨白妆容的女人斜倚在门后的阴影里,